我们在《创业研究前沿:问题、理论和方法》一书中系统呈现了创业研究对创业本质认识的演变过程及其内在逻辑,这些认识的演化过程不仅是对创业实践变化的学术总结和响应,更是引领科学问题、热点主题和理论贡献的“引擎”,希望读者能从中感受和把握如何更加理性地判断自己正在关注的创业现象的理论价值,更加深刻地洞察新现象背后的本质问题,更加严谨地判断新问题与已有理论解释空间的距离。
● 创业是基于不确定性的价值创造,这一本质诱发了少数创业实践的“超前性”。
● 创业实践的“超前性”意味着对环境和经典组织模型的挑战、改变,甚至是重塑。
● 创业研究在与组织、战略等领域融合,甚至是碰撞中将会产生更突出的理论贡献。
对创业本质的认识为什么重要?
大多数成熟学科领域的研究对象和情境都具有丰富多样性,正因为此,总会有一些基础性认识和判断支撑着学科领域的鲜明特色,这些基础性认识和判断立足而又超越纷繁芜杂的现象,是融合基础理论思想、洞察现象本质而形成的高度抽象和概括。它们好像约定俗成的基本命题,必然蕴含在研究之中,又不必然显露在研究之中。正如战略理论关注不同行业不同企业的行为和结果差异,有关企业性质的不同判断可能构成了学者定义和分析问题的基础之一。在解释相似现象时,基于不同的基础性认识和判断可能会定义出不同的科学问题,这恰恰构成了研究领域内不同流派或思潮之间交互、对话并在相互融合中推动理论发展的基础。
对创业研究而言,对创业本质的理性认识构成了支撑创业研究在扩张中保持收敛、在与其他理论交融中保持独立性的基础性判断。创业活动对环境变化更加敏感,从空间维度看,因情境不同创业实践的行为过程和结果可能不同;从时间维度看,创业实践更容易因环境变化而变化。正因为此,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创业活动异质性的学术判断就构成了创业研究领域藏而不说的前提假设(Gartner, 1988; Zahra, 2007),更为重要的是,异质性与创业实践的普遍性和广泛性相结合,总结并凝练更具普适性的创业规律自然就变得困难重重。正因为此,凝练创业本质实际上是在差异中找寻共性,在共性中洞察关键,对创业本质的理论认识显然就会对创业研究领域发展起到重要的引领作用。
创业在创造新价值。这是经济学家特别是奥地利经济学派论著中赋予创业实践的基础认识:创业的新价值创造来自富于创业精神的个体与创业机会的结合,同时创业机会天生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属性使得创业实践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企业行为。个体与创业机会的结合及其在价值创造中的新奇性、风险性和不确定性等特征构成了创业研究作为独立学科屹立在管理学科之林的根本基础。基于这一基础性判断,Shane和Venkataraman(2000)谋划了“以个体与环境互动为前提条件、以创业机会为核心概念、以创业机会识别、开发和利用为行为过程”的创业学科框架,这一框架迅速赢得认同并被沿用至今。
新价值创造需要组织。创业是“从0到1”的组织生成过程,“0”意味着资源匮乏,“1”意味着组织诞生,创业过程自然不仅需要机会、组织化活动,更需要创业者在与环境互动中想方设法地获取资源,同时在赢得利益相关者认同的基础上与外界达成产品/服务和资源的交换活动。除了应对创业机会的不确定性和资源约束等情境外,创业者还需要通过适应或改变等来处理环境中的规则约束,以及通过言行举措来赢得利益相关者的认同。人们很早就注意到,大多数创业的“0”具有高度相似性,但少数创业创造的“1”可能具有高度新颖性。换句话说,大多数创业创造的新组织之新在于“时间意义上的新生”;但少数创业创造的新组织之新在于“新颖”,也就是人们说的“新物种”。因此,一些学者提出了创业在创造新制度的观点,概括新颖组织打破规则的制度属性;另一些学者提出创业在创造新文化的见解,强调新颖组织重塑身份和价值观的文化属性。
信息社会数字经济时代,致力于创造“新物种”的新兴创业实践越来越普遍,新兴创业实践起步于“0”的资源匮乏,所创造的“新物种”不再拘泥于经典组织模型的要素或架构创新,诱发了不少难以被已有理论概括和解释的新的组织特征与属性。20世纪末,以电子商务为代表的新兴创业浪潮席卷全球,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技术普及应用,这些创业活动突破组织边界约束,在实践上更加注重通过跨边界的组织设计来创造新价值,“创业在创造新模式”很快成为学者们对创业本质的新的学术判断。过去10年里,互联网及其后续数字技术与创业融合促进,新兴创业实践的价值创造进一步演变为跨边界的组织间互补、协同和耦合,网络化、平台化、生态化等新现象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创业在创造新生态”成为近年来涌现出的新认识和新判断。
《创业研究前沿:问题、理论和方法》的第2章主要通过如下6篇述评文章系统概括了20世纪80年代至今对创业本质认识的演变和深化,以及基于不同认识推动创业研究产生的理论贡献和未来趋势。
透过第2章对创业本质认识的演变及其内在逻辑的梳理,你可以感受到,无论创业实践发生多大变化,创业是基于不确定性的新价值创造,这一本质属性在当下未变未来也不会改变。进一步而言,变化的是什么呢?变化又有什么理论和实践价值?新旧情境下的创业实践看似不同,但新情境下的新实践可能并不意味着必然在理论上产生显著而重要的差异。
如图所示,当下创业实践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一变化主要体现在创业活动的组织方式以及所创造的新组织特征,可以概括为创业行为从组织化行为向组织间行为拓展,对创业本质的认识因此也从“创业在创造新组织”深化为“创业在创造新模式及创业在创造新生态”,这一变化非常值得关注。当然,尽管数字经济时代创业诱发创造性破坏的可能性加大,理性地看,很难说这一可能性会诱发创业活动在结果层面的根本性变化。与工业时代相似,数字经济时代创业实践的“二八规律”很可能仍然存在,仅有少数超前创业实践可能会对产业乃至经济社会的游戏规则起到破坏重塑作用。尽管在互联网兴起的早期,我们看到了新兴创业实践对不少传统行业产生了强烈的破坏和颠覆威胁,但到今天真正被完全替代的似乎还看不到,即便是零售业,电子商务已成为主流,但7-11等依然坚挺;甚至在新闻传媒业,面对新兴媒体企业的颠覆性冲击,不少传统企业在不断被唱衰的论调中已经实现了顺利转型,不仅站稳了脚跟,还重塑了竞争优势(e.g., Cozzolino et al., 2018)。
概括创业本质的认识演变及其内在逻辑,不仅是为了揭示基于创业本质认识而形成的研究主题或流派,还是为了更加理性地认识新旧情境下新旧创业实践之间的关系,科学严谨地论证并认识这一关系,进而有助于克服非理性的学术保守与学术激进,更好地审视新现象并从中提出真正有理论和实践价值的科学问题。
相对于传统创业实践,数字经济时代的新兴创业实践是融合新技术手段的改进还是完全不同以往的颠覆?也许,在数字经济时代,尽管少数超前创业实践在“情境—行为—结果”要素和关系链条上表现出整体上的新颖性,但大多数主流创业实践可能只是其局部变化而已。例如:平台当下成了新的创业情境,机会识别可能由创业者主导演变为创业者与外部关键利益相关者共同定义的认知过程,但是很难说“平台情境下的创业”根本上不同于以往研究中关注过的“在孵化器情境下的创业”“在加速器情境下的创业”,等等。关注数字经济时代创业实践的变化重要,关注数字经济时代创业实践的异质性可能更加重要。
基于数字经济时代创业实践的异质性,不同创业实践可能蕴含的理论贡献有什么不同?相对于工业时代的创业实践,数字经济时代创业实践的新颖程度可能存在差异,那么,关注数字经济时代的主流创业实践,可能会在补充已有创业理论方面做出贡献,以已有创业理论为参照,概念化“情境—行为—绩效”要素与关系链条的新颖内涵,可能就显得非常重要。对于数字经济时代的超前创业实践,它们可能距离传统创业理论和实践较远,甚至离主流管理理论也有相当距离,可能是创造新理论的宝贵研究机会。
面对数字经济时代创业实践的新变化,创业研究尽管在突破转型但不是全盘否定过往,喊口号和炒概念没有出路,加之百年未遇大变局对新情境下高质量创业的迫切需求,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坚守学术理性,利用严谨论证来凝练老问题的新内涵、重新定义新问题,开展严谨理性的科学研究来凝练科学规律,这样才能更好地利用科学知识来服务经济社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