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谋:元宇宙的发展是有取舍的,取舍的标准在于是否有利于社会福祉|专访
1.从宏观角度考虑,您认为目前人类在技术层面发展到了哪个阶段?人类是否能保持对技术发展的全面掌控?
人总自认为独一无二,人们则容易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重要时代。但实际上,多数时代和多数人一样,都是平庸的。总体上来说,我们时代极其平庸。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认为:从技术角度看,21世纪之交是极其重要的转折点,因为科学与技术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反转。
在古代,科学属于求真的“贵族”传统,而技术属于谋生的“工匠”传统。讨论科学问题的自然哲学家们,不耻于与下层工匠为伍。19世纪下半叶,科学与技术开始一体化,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科技一体化的趋势愈演愈烈,已然使得科学和技术融合为中国人所称的“科技”。现在强调科学与技术的差异,已经意义不大。21世纪之交,情况继续变化:如今我们接受科学,更多是因为它能够帮助人们实现造福社会的技术目标。越来越多人认为,某个科学新分支应该得到社会重视,是因为它具备足够的技术-经济-社会价值。如今技术不再需要借助科学支撑自身的合理性,从“真理的阴影”下挣脱出来,我称之为“技术的反叛”。可以说,技术与科学在知识上开始“平起平坐”,在社会重要性上已经超过科学。
一句话说,我们生活的时代,与其说是科学时代,不如说是技术时代。这是人类技术发展一个新阶段。
人类是否能够控制新技术的发展?我的回答是所谓“技术控制的选择论”。一些人认为,技术谁让是人类发明出来的,但它具有某种自主性,有自身的发展规律,并非完全听命于人类的。这种观点容易导致宿命论:如果元宇宙是自主的,人类如何可能左右它呢?因此,技术自主性往往与“技术失控论”相联系,即技术发展必然或者已经失去控制。我反对类似的主张。
在我看来,主张技术自主的实体论,否定技术自主的工具论——即技术仅仅是工具——都是哲学观念,而并不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客观理论,也就是说你不能说在科学意义上哪一个对或哪一个就错了。无论技术自主与否,有价值的问题是:人类要不要控制技术,如何才能控制住技术。显然,这是个行动问题,它的答案在于人类必须选择行动起来,想办法控制技术的发展,这就是“技术控制的选择论”的主旨。第一,我们有没有决心和勇气控制技术的发展?第二,更重要的是,为控制技术,我们愿意付出何种代价甚至牺牲呢?比如,手机很好玩,让人上瘾,你想不上瘾,那你得放弃从手机上获得的感官愉悦。手机游戏很赚钱,但有些导致青少年沉迷,那国家和社会得选择放弃一部分游戏红利。
2.技术时代的来临对哲学、文学、历史学等人文学科造成了什么影响?有一种言论称技术的快速发展使哲学和艺术进入了危机,您对这种观点怎么看待?
对于科学与人文对立的观点,我是反对的。技术时代的来临,给人文学科的发展既带来机遇,也提出挑战。
举个例子,互联网给人文学科的研究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首先是方便专业资料的获取和传播。现在我们做研究都是全球接轨,提出什么想法可以全球竞争,都是互联网的功劳。几十年前,有些人从国外找一些书独占,翻译翻译,介绍介绍,然后成为某某某或某某学研究专家的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学生搜索资料的能力不比老师差,国外有什么新东西,大家都知道。其次,互联网改变了社会,就给人文学科的研究提出了很多问题,带来了知识生产新的增长点,繁荣了文科研究。我所从事的哲学专业,现在很多人都在研究信息、信息社会和智能革命,不少学生论文选题都与之相关。再次,互联网也给人文研究提供了新的方法,正深刻改造人文知识生产最核心的东西。比如数字技术与艺术创作催生了数字艺术,用计算机作曲、画画,用计算机写新闻报道、写小说,甚至写诗。比如大数据技术与人文研究结合催生了数字人文,用计算机研究文学、宗教、历史和哲学。数字艺术和数字人文是现在人文领域的新东西,很有活力,大有前途。
现在的问题是:既有人文学科因循守旧,不适应技术时代的新形势,尤其是落后于AI时代智能技术的迅猛发展。面对AI时代的来临,文科工作者至少需要思考如下问题。
第一,博学转向慎思。AI时代强大的搜索引擎,炫耀博学的旧文人习气,已经彻底过时。文科老师要向苏格拉底学习,放弃填鸭式的知识灌输,引导和启发学生自己思考,尤其是创新性地思考。
第二,专学转向通学。现在总在批评文理隔阂,实际上文科内部如今也是相当隔膜的。大家“领地”意识过强,画地为牢,相互轻视。“分科之学”现在已经成为大问题:知识越分越细、越分越窄,专业之外一无所知。文科本来就应该是通学、问题学,学着自然科学成为“分科之学”,恰恰丢掉了自身的优势。
第三,关注科技发展。生活在技术时代,缺乏对科技的必要了解,常识都谈不上健全,如何能追寻意义世界呢?文科工作者努力学习科技知识,了解技术对社会的影响和冲击,才能面向真实的世界思考。固守于旧书堆中,教的东西别人难以信服。
最后,学习技术新工具。既有文科工作者都是在文理分科背景下培养起来的,需要进行“自我革命”,才能适应AI时代的新情况。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是要在科研和教学工作中努力运用新的技术工具。尤其是大数据技术,它正在“数字人文”的方向上给文科注入新的内容。文科生应该学习必要的自然科学知识和方法,反过来理工科工作者也应该努力学习人文知识和方法。总之,AI时代大家都要走向文理交融。
3.您在2021年出版了一本新书《技术的反叛》,书中有一条主线是强调在技术时代对技术的反思。您认为“技术的反叛”有哪些具体表现和突出特征,人类在技术反叛的情况要从哪些方面去反思技术?
什么是“技术的反叛”?前面我已经说过的。
“技术的反叛”有4个紧要之处。
在新世界中,高贵不高贵、纯粹不纯粹,不再是知识生产者急于辩解的质疑,性命攸关的问题是:研究工作和成果对社会到底有什么用。这是技术时代的第1个紧要之处,即技术合理性取代科学合理性成为社会合理性的基础。我们不再缺乏“知识”,相反步入了知识冗余的时代,知识带来的麻烦和它产生的好处,逐渐进入相持阶段,此种现象我称之为“知识的银屑病”。
技术反叛之后不断加速,促动技术世界持续加速。这是技术时代的第2个紧要之处。1860年,有人感慨:“现如今没有人能享受到清闲,人们总是在活动着,不管是在寻欢作乐,还是忙于工作”。如今,加速现象体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譬如生活加速变化,导致越来越强烈的时间压迫感。一些思想家将加速视为当代社会的本质特征,称之为“加速主义”。
技术时代的第3个紧要之处是新科技不仅满足于改造外部世界,它的力量开始深入到人的肉身与精神。21世纪之交,克隆技术、基因编辑、人体增强和脑机接口等新科技,不断引发世界性关注,其中蕴含的改造人自身的冲动昭然若揭。
技术时代第4个紧要之处,即技术治理与技治社会的兴起,是当代社会运行最突出的特点。19世纪下半叶尤其是电力革命以来,在人类变革和改造自然界的活动中,科学技术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很自然地,一些思想家想到:应该将现代科学技术应用到社会治理活动当中,让社会运行得更加科学和高效,以造福人类。这就是技术治理的基本主旨。21世纪之交,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技术治理均已成为公共治理领域全球范围内的根本性现象,我称之为“当代社会的技治趋势”。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社会已经成为技治社会。
当然,如我的学生兰立山所言,“技术的反叛”这一说法,还暗含着新技术的不确定性存在失去控制的风险,即技术工具可能从人的手中反叛。这就意味着:今天我们不能光想着发展新技术,更要想着如何控制新技术的发展。换言之,技术发展的“油门”和“刹车”现在缺一不可。传统的“科研无禁区”的想法已经不合时宜了。因此,为控制新技术发展计,反思新技术就变得尤为重要。
第一,反思新技术应该成为一种跨学科的问题学,而不独专于哲学。当然,技术哲学的反思在跨学科的反思,可以起到某种整合和贯通的目的。所谓问题学,是为了解决问题诞生的,不是某种纯粹体系化知识生产冲动的结果,具有明显的经验性、操作性和地方性的特点。
第二,反思新技术的焦点是人与技术的关系,而不是单纯思考如何加快技术创新进程。所以,反思新技术可能导致的社会风险和社会冲击要尤为关注,目标是使新科技发展真正造福社会福祉。
第三,反思新技术,并不只是学者的任务,而是与每个人相关,因为新科技发展的一个根本性特点是影响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工程师、厂商、政府、NGO、知识分子和普通公众的加入,也就决定反思新技术不会仅仅停留在思想上,而是会逐渐走向现场,走向行动。
4.我关注到技术治理是您学术研究上的一个重要锚点,您认为对技术的治理主要应该涵盖哪些方面?谁来执行对技术的治理?结合中国语境,我国目前在技术治理方面又有哪些可能的实践?
何为技术治理呢?我对技术治理的定义是,在社会运行尤其是政治、经济领域中,以提高社会运行效率为目标,系统地运用现代科学技术成果(包括原理、方法和知识)的治理活动。在思想史上,技治主义思想又多又乱。技术治理并不止于一种观念或理论,而是在现实的政治实践中引发了技术治理运动,对当代中国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可是,技治主义和技术治理运动一出现,就在西方社会遭到各种批评。就在各种批评声中,技术治理不断向前推进。到但21世纪之交,包括中国在内,技术治理已经成为公共治理领域一种全球范围内的普遍现象。新冠肺炎病疫情爆发,各国开始大规模地运用智能技术应对疫情,彰显了智能治理的巨大威力,更是使它成为当代最重要的技术治理治理手段之一。并且,运用不同科技手段的诸多技术治理措施,开始在智能技术平台逐渐融合,这种趋势我称之为“智能治理的综合”,正在将技术治理实践推向一个新的阶段。
何为“治理”?最近30年来,治理理论很流行,“治理”(governance)在很多场合中都取代了“统治”(government)一词。但是,各家对治理的定义差别不小,但均认为治理根本上意味着社会运行中支配原则的转变,不同于统治依赖于国家强制力,而是要“依靠多种进行统治的以及相互发生影响的行为者的互动”。总的来说,理解“治理”的要点在于:1)治理主体是多元的,而不仅局限于政府,甚至有些情境中政府并不在治理活动中担纲主导。2)治理活动强调互动,参与治理活动各方均发挥积极性和能动性,尽量不要依赖不平等的强制力。3)治理活动强调在不断的自组织运动,在行动过程中“创造”各方满意的治理成果。4)治理活动经常以说理的方式来达成不同程度的支配,表现为知识与权力相结合的治理术,而非暴力与权力相结合的统治术。
第一社会测量,即运用物理方法,对现代社会所有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进行全面、即时和连续的调查、统计和计算,包括所有社会成员可测的物理和精神状态。社会测量的目的是定量了解整个社会的真实状况,为科学运行打下基础。大家容易想到人口普查、经济调查和物价监测等,而精神方面的测量如信用评级、高校中的心理健康辅助等,常常被人们忽视。
第二计划体系,即运用计划手段(既包括国家计划、社会计划,也包括企业计划),在相对较大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对生产和分配活动进行统一的配置和安排。计划体系是一种经济调节方法,并不专为社会主义社会所有,资本主义社会也有计划体系。它也并不如某些激进分子所认为的,同时意味着政治和思想的极权化。
第三智库体系,即制度性地将政治权力的一部分,通过智库方式交由专家掌管,实施一定程度、一定范围的专家政治。最近十年,中国的智库建设也是如火如荼。专家掌管的政治事务往往以效率为最高考量——当然有时候不考虑价值目标会导致效率低下,此即前述效率与效能的分离问题——具有某种意义的非政治性,即以科学事实而非政治价值作为判定标准。显然,智库体系并非把所有权力交给专家,而是一部分治理权力。
第四科学行政,亦称行政科学化,即按照科学原理和技术方法对政府功能系统进行重新安排,以提高行政效率。在其中,自然科学化的操作性极强的公共管理学、行政管理学等社会技术发挥重要作用。除此之外新的行政技术方法尤其是信息化、智能化方法,也有很大的影响,比如时髦的“数字政府”建设。
第五科学管理,即国家其他机关、各类公司、非政府组织、慈善机构乃至宗教组织中推行科学的管理方法,将日常运转事务交由职业经理人、经济学家和管理专家来掌控。科学管理是整个社会公共领域日益科学化的表征,并不仅仅局限于行政领域。不夸张地说,今天的寺庙和僧人都在努力运用数字化技术来组织自己和影响社会。
第六科学城市,亦称工程城市,即科学地建设、运行和维护城市各个方面的运行,如能源、交通、治安、生活物资、垃圾处理和环境保护等等,提高城市效率和宜居度。城市是人类目前主要聚集地,是公共治理科学化最重要的对象。在智能革命中,智能城市建设是其中关键抓手。
第七综合性大工程,即技术治理偏好以大工程项目为载体和抓手,推进社会运行的科学化程度。大工程涉及的不仅仅是科技应用的问题,目标也不仅限于技术和经济的考量,同时涉及人口、社会、文化和环境等多重目标,体现出明显的自然因素与社会因素融合的综合性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工程既是自然工程,也是社会工程,要统筹运用自然技术和社会技术。
技术治理是我近年来研究的焦点,要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一本很厚的书《技术治理》,敬请关注。
5.元宇宙作为人类技术发展进程中产生的新事物,您认为如何理解元宇宙的本质?您曾使用元宇宙四术来探索“元宇宙是什么”的问题,“四术”之间有怎样的内在联系呢?
元宇宙究竟是什么?歧义纷呈,意见不一。借助话语分析方法,可以厘清这一术语。总的来说,纷繁复杂的元宇宙话语可以分为4种,笔者称之为“元宇宙四术”,即元宇宙技术、元宇宙艺术、元宇宙话术和元宇宙学术。通过对此四种元宇宙话语的分析,可以较为清晰地呈现元宇宙的含义。
第一,科技人员主要讨论的是元宇宙技术,属于新科技进展及其新应用。
元宇宙技术所指相对清楚,主要涉及VR技术、AI(人工智能)技术、区块链技术、电子游戏技术、5G通信技术、物联网技术、大数据技术等领域的新进展。但是,如果考虑新技术的应用和落地,那么情况会变得很复杂,涉及的不完全是技术问题,而是与方方面面的社会因素紧密相关。
与20世纪90年代相比,当前技术发展有两个重要特点:一是相关新技术明显呈现技术会聚趋势,新的技术集群在元宇宙概念下开始深度融合;二是技术领域“点”上进步的亮点主要集中在AI、区块链和5G通信3个领域,它们为技术新应用和落地起到实质性的推动作用。
第二,艺术家们受到元宇宙技术发展的激发,纷纷介入元宇宙艺术。
作为区块链技术应用之一的NFT(非同质化代币),能够给数字资产(如数字图片和视频剪辑)提供唯一的加密货币令牌,因而能够使得数字化艺术品的版权得到确定的宣示,进而可以进行买卖,于是实际上扩大了原创性艺术品版权保护的范围。此外,VR电子游戏中包含的诸多艺术要素,与元宇宙主题相关的科幻文艺作品,都刺激着艺术家们挺进元宇宙,拓展艺术新疆域和美学表达新形式。
由于当代艺术推崇大众性、参与性和互动性,新科技艺术家们勇于走向社会,传播新的艺术观念,因此包括电子游戏在内的元宇宙艺术对社会公众理解元宇宙影响很大。
第三,商业界和各大互联网公司热炒元宇宙,使用的便是笔者所谓的元宇宙话术。
产业界宣扬元宇宙是人类新未来和世界的新纪元,宣传元宇宙产业是未来经济发展最重要的新引擎等,这是典型的元宇宙话术。显然,元宇宙话术的最终目标是希望引导社会资金和资源流向元宇宙产业,进而推动相关产业发展。因此,此类元宇宙商业宣传,充斥着虚假宣传和过度炒作,尤其是新近出现的“元宇宙炒房热”,已经引来包括《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国科学报》在内的多家主流媒体的批评。
技术创新已经成为当代市场经济的基础,只有不断推出新的技术产品,才能维持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因此,资本包装元宇宙,炒作技术新概念,也无可厚非。但是,在浮躁的推销背后,元宇宙产业要脚踏实地,努力向前推进,不能热衷于炒概念、“割韭菜”。90年代VR热之后,产业上并没有太多突破,此次元宇宙热潮要避免出现类似的结局。
第四,人文社会科学学者、各种知识分子更关注元宇宙学术,即元宇宙技术应用对社会、对人民生活带来的影响。
在技术时代,新技术及其应用对当代社会的冲击越来越大,其中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元宇宙学术试图以反思技术与人的关系为起点,努力寻找如何让元宇宙造福社会的方向,向社会提示元宇宙发展伴随的技术风险。因此,经过各种媒体的传播,元宇宙学术成果会对社会公众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元宇宙学术具有批判性特点,更多考虑元宇宙可能导致的社会负面效应,以此推动人在技术时代所获得的社会福祉。这并非简单的“唱衰”,而是防患于未然的底线思维。比如,元宇宙应用的高耗能性,在当代能源短缺的情况下,有可能产生很大的社会风险。
总之,无论如何理解元宇宙概念,它必须要对社会福祉有推动作用,否则无论怎么炒作,都不会有好的发展前景。因此,对于元宇宙技术的发展,国家和社会要支持。技术人员的精力要放在技术进步上,避免掺和到元宇宙话术推销中。对于元宇宙话语,要审慎批判和切实表达,尤其要警惕和反对虚假宣传和过度炒作。对于元宇宙艺术,同样要辩证地接受,去其糟粕,存其精华。
6.您如何看待元宇宙目前的实际应用?您认为元宇宙未来会对我们的现实社会产生怎样的具体影响?
我对元宇宙的研究属于典型的元宇宙学术,具有很强的反思性和审度性。因此,我非常关注元宇宙未来的发展可能导致的风险,尤其是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真理之死”。科学以求真为目标,技术以实用为目标。在元宇宙中,没有什么真假,真实、真相、真理都被抛弃。虚拟实在,字面意思就是虚拟加上实在,或者就是虚拟虚到实在。
第二,“摈弃超越”。在元宇宙中,感觉就是一切,除了感觉什么都没有。沉浸于元宇宙中的人,感到从物理世界解放出来,同时摒弃了对生命的意义的形而上学追问,陷入虚无主义之中。元宇宙对虚无的贩卖,根源于现代性危机。
第三,“隐私瓦解”。元宇宙话术宣传说,物理世界已经“内卷”,赶紧去元宇宙寻找新自由和新疆土。可元宇宙中的人毫无隐私可言,所有举动都可以被监控。元宇宙是一座你自愿进去的电子牢狱,而得到的是无节制地放纵感官欲望。
第四,“极权盛行”。最令人担忧的还不是隐私,而是元宇宙与极权国家的融合。有人认为,元宇宙与物理国家相对抗。我认为这完全错误,迟早国家会与元宇宙融合在一起。最可怕的“民主噩梦”是元宇宙极权主义,到时候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没有人能片刻逃离极权的魔爪。
目前,元宇宙的实际应用看得到主要是NFT艺术品市场和VR游戏开发两大块。在未来,元宇宙也不可能像某些人鼓吹的成为取代旧世界的“新大陆”。不少人均指出了元宇宙的“能源瓶颈”:它要消耗大量的能源,这将加剧全球能源短缺的状况。所以,元宇宙走节能环保的发展道路,坚持可持续发展的原则,降低元宇宙发展中的能耗和污染风险。从能源角度看,建设全覆盖、全替代的元宇宙目前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点上推进,局部深化。
7.从技术治理的角度看,元宇宙技术如何实现有效治理,元宇宙内部的的伦理法则将如何建立?
要对元宇宙技术进行有效的治理。要注意五个总体原则:
第一,发展与控制并重。首先,鼓励元宇宙相关技术的探索,同时又要努力控制新技术的发展,尤其对于可能的负面效应,要预先考虑对策,规避技术风险。其次,为了控制元宇宙的发展方向,必须准备付出必要的代价。总之,元宇宙的发展既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盲目冒进,而是有章有法逐步推进。
第二,坚持“以人民为本”。元宇宙风险在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中表现不同,不同社会阶层遭遇的元宇宙风险也是不同的,有的国家、有的人群能从元宇宙发展中获得更大的利益。因此,在元宇宙的风险预测和评估中,必须要考虑现实国情,必须坚持“以人民为本”的原则,考虑大多数人的利益,尤其是社会弱势群体的利益,使元宇宙朝着促进人民美好生活的方向发展。
第三,“从大设计转向小设计”。元宇宙的发展要放弃传统大设计的思路,而代之以局部的、渐进和不断反馈调整的小设计思路。努力增加元宇宙的弹性、柔性和多元性,即元宇宙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人们在其中可以进出自由。对于大一统的元宇宙狂热,始终要保持足够的清醒,总体化发展不能走到极端,而是要在具体语境中求得度上的平衡。
第四,努力保护私人领域。元宇宙的发展要严守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的传统界限,尽最大可能保护个人隐私。应该结合中国国情,预先设计个体退出元宇宙的隐退机制,保证个体有能力随时和方便地推出,将元宇宙隐私风险降到绝对可控的范围。
第五,社会共建,社会监督。可以预计在元宇宙中,资本、机构和团体的力量仍然明显要比个体要强大。真正落实人人平等地社会共建,既需要在战略层面考虑,也要在操作层面落实。相反,对于元宇宙的权力者尤其是互联网巨头,应该从各个方面加以约束。
如果单独说到元宇宙的伦理建设和文化建设。一方面,元宇宙伦理应该成为一种使得权利得到公正分配的制度伦理。另一方面,在发展元宇宙技术的同时,应当针对可能出现和已经出现的伦理问题,以责任伦理观念为指导,建立起强调公平与正义的、契约化的伦理底线。元宇宙电子游戏、元宇宙艺术等文化活动要纳入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指导,要反科技至上主义,提倡人民主义的优秀文化,开展科学观和元宇宙方面公众教育和科学普及工作,以缓冲包括元宇宙在内的各种新科技风险。
8.您对元宇宙技术的发展趋势是否有预测?元宇宙最终会取代物质世界吗?
元宇宙最终取代物理世界?像某些科幻电影所描述的,如果所有人每天躺在连接椅上网,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完全不下线,现实世界当然会大萧条。
但我觉得这基本不可能。元宇宙的威力没有那么大,它不过是ICT技术又一次新的应用。从互联网开始勃兴起,类似耸人听闻的故事,已经听得够多了。极端的敌托邦、机器国,尤其是元宇宙与极权主义的苟合,当然要时刻警惕,但更不能因噎废食,“把孩子和脏水一起泼出去”。
《黑客帝国》中的元宇宙场景,是机器人强迫人类、奴役人类造成的。可能有极少数人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但作为一个种族,人类不会认为那样生活是幸福的。至于机器人会不会强迫人类那样做,是另一个问题了。对此,我的态度是:机器人技术要发展,元宇宙技术要发展,而人类则要尽所有可能去控制新科技的发展。
哲学家不是算命的,无法对元宇宙技术的发展做出预测。我相信:元宇宙的未来发展,既不会像乐观主义者鼓吹的取代一切,也不会像悲观主义者认为的只是一场骗局。但是,摆在元宇宙发展面前有许多阻力:除了前面提到的“能源瓶颈”,安全性、可靠性和易用性也是重要阻力。马克斯最近谈到元宇宙时说,“我不觉得有人会成天把荧幕绑在头上”。元宇宙的易用性值得注意,一是人机接口要方便,虚拟头盔需要改进,二是要切实降低社会交易成本,比如有时社交通过声音就很好,使用元宇宙化身反倒变麻烦。而元宇宙是Web3.0,互联网应用中已经暴露的安全性和可靠性问题,在元宇宙中可能会被扩大。元宇宙如何防御各种自然灾害,在元宇宙如何保护国家安全,必须要认真思考,仔细应对,否则它就很难走得很远。
元宇宙究竟能走多远?元宇宙只是又一种新科技应用,并没有什么特殊或奇怪的本质。任何关于元宇宙极善或极恶的修辞学宣传,都将被现实发展所证伪。与元宇宙相关的一些技术,尤其是VR技术,在20世纪90年代就热过一波。二十年过去了,元宇宙相关技术有一些进展,但完全不是修辞学极化言说的情况。
总之,元宇宙的发展是有取舍的,取舍的标准在于是否有利于社会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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