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创业研究前沿：问题、理论和方法》一书中将系统论述创业如何促进经济增长、乡村振兴与发展、技术创新等经典问题的理论脉络及其新的时代内涵，同时展现近年来涌现的创业与经济社会不平等、创业如何减少贫困等新兴问题的研究进展和趋势，力求激发读者从宏观角度来审视并把握微观研究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并启发擅长创业宏观研究的读者从微观角度来揭示创业活动经济社会影响的微观基础。

● 创业活动所创造价值具有多维属性，因此在经济社会系统中始终占据重要位置。

● 创业活动的宏观影响机制因所处历史阶段不同而有所不同，具有很强的情境依赖性。

● 与“规模效应”不同，未来研究更关注创业活动的“结构效应”和“生态效应”。

● 创业研究未来将在“宏观—微观”研究融合中创新理论并回应经济社会重大挑战。

为什么要重视创业的经济社会影响？

创业是基于不确定性的价值创造，这一价值创造所产生的结果具有多元性。创业结果首先是个人/团队的成败得失，因此创业微观研究长期追求的基本目标之一就是挖掘创业的科学规律，提升创业管理的科学性，降低创业失败率和提高创业成功率。超越个人成败得失，创业结果还会在宏观上产生重要而突出的经济社会影响，这诱发了创业宏观研究关注的基本问题：创业如何影响、促进甚至是阻碍经济社会发展。事实上，20世纪70年代末期，正是因为创业宏观研究发现了创业影响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少有力证据，创业才引起社会关注，创业微观研究才得以兴起并蓬勃发展。创业的经济社会影响为什么会引起我们的重视，为什么我们越来越重视创业活动的经济社会影响？

无论经济形态如何变化，效率始终是经济发展的永恒主题。微观经济学的“投入—产出”模型注重企业层面的效率分析；宏观经济学的“供给—需求”模型强调的则是系统层面的效率分析。尽管企业层面的经济效率是系统层面的经济效率的微观基础，但让人无奈的是，微观层面的经济效率并不必然导致宏观层面的经济效率，这构成了微观和宏观在紧密关联中的永恒矛盾。正是因为经济系统中总会存在低效空间，创业显得尤为重要，它总能及时赶到，在填补经济系统低效空间中促进经济增长。但在生产要素主导的工业经济时代，规模化是追求经济效率的重要手段，作为填补要素利用低效空间的创业尽管必要，但显然难成主角。

直到20世纪70年代信息技术革命驱动以知识为核心的创新浪潮，创新取代要素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创新频率、广度和深度都显著不同于人类社会所经历过的任何经济形态（Solow, 1957; Romer, 1986; Acs, 1984）。创新不仅意味着用新方法解决老问题，新方法往往好在效率显著改善，这显然会“人为”地放大甚至塑造经济系统中的低效空间（如互联网的去中介化）；创新还意味着发现并解决新问题，进而为人们带来新价值，但新问题的挑战不仅仅是风险和不确定性，而且解决新问题的方法往往还以低效率的姿态出现，显然难以引起以效率为先的大企业关注或足够重视（例如，IBM公司在信息和计算机等领域开创了多项原创性创新，但没将其商业化，结果，这些创新商业化都由创业者来承担）。经济转型不仅是生活工作方式变化，而是经济增长逻辑的蜕变和复合，效率与创新叠加在全球范围内诱发了创业浪潮，创业既然因效率和创新而繁荣，自然也会在宏观层面影响经济系统的效率和创新水平。

创业能促进经济系统的效率和创新，但也可能会诱发社会问题。创业意味着把握机会，自然更容易在机会更丰富的区域聚集，聚集显然有利于区域经济增长，但从全局上看，时间累积会显著拉大区域发展差异，带来突出的经济社会发展非均衡问题；创业意味着创富，在过去数十年里，绝对贫困人口显著下降（研究表明，在全球范围内，绝对贫困人口从1966年的50%下降到了2017年的9%），显然是经济社会进步的重要证据，但在进步背后，经济不平衡被难以想象地放大，成功创业者的巨额财富与员工收入形成巨大反差，更是不断刷新普通大众的眼球（Wiklund et al., 2019）。近年来，我们更加关注创业的社会影响力，可能不仅是创业机制能更好或更有效地解决社会问题，解铃还须系铃人，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探索如何更好地管理创业活动，让创业活动在重视效率和创新的同时兼顾公平和平衡等经济社会问题，让创业可持续，更让经济社会发展可持续。

创业是基于不确定性的价值创造，这一价值创造的结果与“效率、创新、公平、平衡”等经济社会发展的关键内涵高度相关，当下乃至未来技术进步和应用很可能会进一步强化创业与“效率、创新、公平、平衡”之间的紧密联系，我们必然会更加重视创业活动的经济社会影响力，开展这方面的学术研究自然重要而紧迫。

创业产生了哪些重要经济社会影响？ 

有关创业经济影响的研究始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的世界经济开始发生很多转变：知识作为生产要素的重要性不断凸显，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发展促进了协作与分工，经济全球化提供了更多的机会等。这些变化驱动传统的管理型经济向创业型经济转变。由此，经济学者基于以知识为基础的经济内生增长逻辑，探究创业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机制：（1）开发新的市场，形成新的行业；（2）创造新的工作，促进就业增长；（3）打破在位企业的市场权力，推动企业提高效率；（4）促进经济的结构性改革，淘汰不适应新环境的旧产业和企业，创造新的产业，重新配置释放的资源。

显然，创新是创业推动经济增长的核心路径，因此“创业如何推动创新”自然成为相关研究的热点。为了回应这一问题，学者们从新创企业与成熟企业的比较中寻找突破口。成熟企业相较于新创企业拥有更多支持创新的资源，但新创企业往往是创新的关键推动者。一方 面，为了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生存，新创企业不可能跟随成熟企业的战略，只能以更有效率的新方式提供更具价值的产品或服务。由于组织规模小、决策快速、协作高效，新创企业能更好地进行创新探索。另一方面，新创业企业高风险、自由、高协作的工作环境形成了一种对人才的自我筛选机制，更能吸引那些愿意承担风险、重视自主性和喜欢探索的个人，从而产生更多的创造力。创业驱动创新的机制和模式得到战略学者的持续关注，成熟企业也可借鉴创业的精髓激发更多创新，而不仅仅限于利用资源和规模优势进行渐近式的改良。

如果说创业在促进经济增长和推动企业创新的作用使得早期创业研究的价值得到了凸显，近年来涌现出的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等热点问题则将创业逐渐引入社会领域，突出了创业在应对人类社会重大挑战中扮演的主体作用。作为一种解决长期难题的创新机制，创业在社区复兴和乡村振兴、减少贫困和消除不平等方面的社会价值受到越来越多学者们的关注。

社区创业研究关注创业对复兴衰落社区的作用，用创业的思路来探讨如何重振旧工业城市和资源枯竭城市。向新产业转换需要建立新的社会经济基础，以社区重振为己任的社区创业者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重新配置社区现有的资源，如何重构社会经济网络，如何为新产业及其创业者建立有利的情境与舞台。对当地社区的网络嵌入、身份认同和情感附着支撑着社区创业者坚持工作的社会心理基础，使他们成为复兴社区的核心。

社区创业和乡村创业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问题：如何解决本地资源的不足？由于缺少与外部网络的连接，本地创业者往往难以引入外部资源。社会企业和返乡的本地创业者往往作为联系当地社会与外部资源的中介，对改善当地的资源供应发挥着重要的桥接功能。但与社区创业相比，乡村创业面临着更多的挑战，尤其是在新兴经济体中的乡村。这些经济体中普遍存在城乡二元结构，乡村不仅资源匮乏，还面临着人力资本不足、制度不完善等多重约束。因此，这些区域的乡村创业者不仅承担着减少贫困和经济不平衡的任务，也担负着消除社会不平衡的责任。响应上述社会需要的创业者不仅应是机会发现者和经济资源的创新配置者，也是社会创业者和制度创业者。

乡村和社会底层存在的贫困与落后往往还受深刻的制度根源的影响，这是减贫和消除不平等的最大挑战。在这些场域中，不仅缺少支持市场和创业活动的正式制度，还存在文化传统、宗教等束缚创业活动的非正式制度。人们更多地依赖家族制度、传统习俗和宗教来治理商业关系与社会生活，这些非正式的制度安排往往排斥妇女和低社会地位的群体参与经济生活。解决上述问题需要外部的制度创业者填补正式制度的真空，为弱势群体清障，或是在现有非正式制度之外创设新的制度安排，来为弱者开辟平等参与的空间。

创业研究如何回应经济社会发展重大挑战？ 

《创业研究前沿：问题、理论和方法》的第3章主要通过如下6篇述评文章系统阐述了有关创业经济社会影响涉及的经典和前沿问题，概括了针对这些问题研究的起源、进展和未来趋势，讨论了当下以及未来针对这些问题的研究设计探索和创新。

通过第3章对创业活动如何诱发经济社会影响的梳理，你可以感受到，信息社会数字经济时代，创业更活跃、更注重创新、集聚效应更加突出，创业不局限于创造新组织来增强经济活力、促进就业岗位和诱发产品/服务创新，而是在更大的范围内（行业、国家甚至全球）创造或定义新的资源配置机制和产业运营规则，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劲经济社会影响力，积极和消极影响都甚为显著。创业研究也不拘泥于在微观层面解释创业活动规律，而是探索创业如何回应并应对经济社会发展重大挑战，这是新使命，更是责任。

目前来看，创业宏观研究更多以经济学者为主，创业微观研究则主要以管理学者为主，这显然与学科传统有关联，但学科分割不应该造成宏观研究和微观研究割裂的局面，这可能是导致创业研究应该但未能有效回应人类社会重大挑战的关键原因（Wiklund et al., 2019）。微观研究有必要站在宏观层面来审视研究情境、研究对象以及科学问题的经济社会意义，进一步将微观机理和规律与宏观结果联系起来，这必然有助于丰富我们关于“微观驱动宏观”的理论认识。例如，宏观层面的研究从关注创业活动的规模效应深化为关注创业活动的结构效应（如机会型vs生存型、创新型vs模仿型），创新性创业、创新驱动创业等因此迅速在微观研究中兴起并成为主流，这非常值得鼓励。

但是，考虑到减贫、乡村振兴、社区复兴等重大现实问题，生存型创业问题仍很值得关注，并可能会产生新的学术内涵和价值，《管理学评论》（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近期刊出了关于生存型创业理论和实践价值的系列论文。4月份，上海大学于晓宇教授邀请Dean Shepherd教授作线上学术报告，Dean Shepherd教授生动地介绍了自己近期的研究工作，研究情境的关键词不再是“高科技、平台、生态……”，也不再是“美国和欧洲……”，而是“印度和非洲国家的乡村”，他在报告中呼吁创业研究有必要关注与贫困、不平等等社会问题高度关联的创业活动。读到这里，请你不妨想想，为什么Dean Shepherd教授在研究中没有关注“社会创业”，为什么没有形成“社会创业有助于减贫、乡村振兴、社区复兴”的学术判断？

当然，宏观研究也有必要更多地关注微观因素，特别是在数字经济时代，这一点可能显得尤为重要。宏观因素重要，可能的前提假设是单个创业活动尽管有影响，但影响显然有限。因此，宏观研究自然不会关注创业活动个体，而是关注特定区域内的创业活动整体，沿着这一逻辑线条，宏观因素显然就比微观因素更有助于解释特定区域内的创业活动整体差异。但是，在数字经济时代，创业活动的两极分化现象极为突出，少数超前创业实践产生的经济社会影响超乎想象（如淘宝、字节跳动、京东），这些宏观影响可能既有规模效应（如参与者众多）也有结构效应（如少数创新性创业）。除此之外，它们还可能会增添创业产生经济社会影响的生态效应，站在理论角度理想化，这一效应可能与合作共赢、协同互补、共创共享等机制高度关联，而这一生态效应诱发的前提除了宏观因素，微观因素可能起到更加突出的作用，非常值得研究。

站在当下回望，创业因经济社会影响而变得有价值，社会才会倾注资源给创业实践和创业研究；站在当下展望，创业因经济社会影响而变得更有价值，创业研究未来将在“宏观—微观”研究融合中创新理论并回应经济社会重大挑战。

*文章来源：NET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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